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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某种角度来说,教育就是要学会“说话”,与文本对话,与他人对话,与世界对话,与自己对话。对话的支点是语言。以母语为支点,孩子可以在与世界对话的过程中不断提高自己的认知能力、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   

  

  四年前,独立学者傅国涌开始带领“六七个男孩”去“与世界对话”。到目前为止,《与世界对话》已经完成了100课。他们走向自然,走向人类历史的现场,以天地为课堂。从蚂蚁、蜜蜂、蜻蜓、蝴蝶到日月星辰,从山海到四季鲜花,从石头、沙子、泥土到风、云、雾、雨、电,从墙壁、门窗到枣、橘子、苹果……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交谈的对象。这种对话不同于以“知识点”为中心的学习,它有着更广阔的自然世界和人文世界的背景。对话者从各种自然和人类文明的丰富积累中汲取灵感,不断拓宽自己的边界。孩子在与世界对话的过程中,写下自己的观察、感受和想法。在文字中,他们的成长轨迹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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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词破碎处,万物不复存   

  

  与世界对话,不是漫无边际、空对空的对话,而是真正的支点。这个支点就是语言,我们的母语。以母语为支点,孩子可以在与世界对话的过程中不断提高自己的认知能力、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   

  

  我曾经读过德国诗人格奥尔格的一首诗:“在文字破碎的地方,一切都不复存在。”30多年过去了,我依然忘不了这首诗带给我的震撼。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多次抓住这首诗来阐明语言的本质。语言点亮世界,长夜漫漫。有了语言,就有了光明。   

  

  但我的“与世界对话”课从来就不是文学课,更不是写作课,而是以母语为中心的人文课。我重视课堂,尤其是课后。没有课内外的结合,一个孩子不可能长出翅膀,从人类文明的起点展望过去和未来,日复一日地用自己的母语与世界对话,成为布罗茨基意义上的“文明儿童”。   

  

  上个春节,我们上了一节《与春节对话》的课,读了琦君的《压岁钱》-《春节忆儿时》,老舍、梁实秋、张恨水等很多作家回忆童年的春节。六年级的孩子陈受爷爷的银角子启发,当晚的作业题目是《叮当》。她这样写——。   

  

  孩子们放鞭炮的兴奋,叔叔淘气的计划,父亲慈祥的笑容.不断在琦君的脑海中碰撞,发出叮当声。然后我看到口袋里的银币跳了跳,响了一声,掉进了寂静的泥土里。从此,土币和银币再也没有回来过。我隐约听到她在哭。琦君谈论她的家乡和年份意味着什么?   

  

  十二个银角,十二道菜,十二首歌,串了一年。十二分年味,两分吃,两分穿,两分忙,剩下六分玩。什么是银币就是一年。   

  

  《丁丁丁》,对我来说是一首奇怪的曲子。什么是银槽?我口袋里只有几枚现代哑币。我有很多压岁钱,但是叮当没有了。我的春节已经不同于琦君童年的春节了。我已经过了十二年,却得不到十二年的滋味,得不到收获十二个银币的快乐。   

  

  ……   

  

  “叮当”,我居然听到了去年、今年、明年相互碰撞的声音。   

  

  整篇940字的文章从头到尾都在叮当作响。由于篇幅所限,这里只能引用几段,只好以一贯的、深谙此道的风格打断这段顺口溜。记忆中的银币,变成了陈叮叮当当的想象,变成了她与春节的对话,而且是干净的白话文,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我看得津津有味,想起她刚来我班的时候,写的语言磕磕绊绊,缺乏灵气,甚至不流畅。那时候,她上五年级。但在随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她背诵了62篇著名古文,数百首古诗,读了许多好书。在《与世界对话》的课堂内外,她找到了自己的支点。她的身体慢慢长出了翅膀,她的话语开始叮当作响,她有了自己的“银槽”。   

  

  让母语有光,有声,有色,有味   

  

  2021年暑假,我和孩子去昆明寻找国立西南联大,那是他们期待已久的游学之旅。有些孩子读了很多相关的书。我们住在林文街,每天都会走过西南联大师生们在读书时走过的翠湖街巷。看孩子们写的习题,我心里有很多感触,他们的表达往往超出我的预期。在语言方面,他们连接着遥远的旧时代,从他们笔下流淌出来的象形文字、单词、句子、段落仿佛都有了光。小小年纪,我似乎真的很理解西南联大的心思。8年级的金田鑫在《红绿黄》里写了——。   

  

  这个世界不收门票,白话在林文街头肆意生长,就像雨季滴绿的芭蕉。在一个不知名的茶馆里,一部小说悄然诞生,带着核桃糖和珍珠梨的清香,被“玻璃”滋润。文中的断桥缓缓织成一张网,乍一看陌生,却像是多年后的老友…   

  

  有时学生飞奔上课,年轻的脚步踩在飞扬的尘土上;有时候一个教授骑着马去教书,他的马蹄溅得到处都是。他们随心所欲,从不担心城市红绿黄的重围会束缚人。从宿舍到教室,我不知道第一百次走过林文街,简陋的街巷,永远坐满学生的茶馆,卖西红柿鸡蛋米粉的小贩,小巷里举行沙龙讨论的老师。它一定是世界上最搞笑、最迷人、最街头的场景,一定是世界上最睿智、最有哲理、最有逻辑的街道。   

  

  八年级的赵欣悦在《停课赏雨》中这样写道:   

  

  晴天如纸.华老师走在草地上,跌跌撞撞,步履蹒跚,仿佛在拿晴天的联大和雨天的联大作比较。晴天更好,雨天更好,一个奋斗的世界在老师的肩膀上打转。这时,金先生的肩膀也动了一下,说:“不好意思,我这里有个小动物。”   

他把右手伸进后脖颈,捉出了一个跳蚤,捏在手指里看着,甚为得意,仿佛手中捏的不是跳蚤,而是逻辑学。

  

六年级的叶悠然在《笔记本》中这样写:

  

“点与点之间的内在联系”,汪曾祺大大咧咧,不记笔记,但我相信总有一位学生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下了这句话。这联系是翠湖吗?不,在翠湖之前一定还有什么……有一本笔记本叫《闻一多论唐诗》,而我看见的那一本叫《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笔记本的第一页是薄薄的铁皮,铁皮里的秘密,翠湖的鱼不知道,茶馆里的汽灯不知道,昆明的雨只知道一点点。我没有缅桂花可以闻见这些秘密,却从土坯墙中发现了一星半点。笔记本里的“停课赏雨”四字,无意间让学生明白了这个秘密。

  

八年级的付润石在《闲谈》中这样写:

  

大雨下起,落在文林街上银杏树上铁皮顶上茅草顶上琅琅的读书声中,如此静寂,如此恬淡,而在联大的校舍里,无论少年听雨、中年听雨还是老年听雨,都已经包含在“停课赏雨”的粉笔大字上了。

  

当孩子们在匆匆忙忙的旅程中写出这些文字,我相信他们已找到了与世界对话的支点,他们的母语不是流水账,不是百度词条,他们的母语是有光的,有声的,有色的,有味的。短短的几年间,光线、声音、色彩、气味……渐渐出现在了孩子们的笔端。这是他们与世界对话的副产品,却成了他们继续与世界对话的支点。想象力、审美力和思想力可以超越过去、现在和将来。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说,人悬在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与世界对话,就是最终编织起这样的意义之网,将自己融入人类当中,“学会在语言中栖居”。

  

孩子的语言不是天下掉下来的,是日积月累,一步一个脚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慢慢酝酿出来的。他们不是天纵之才,而是汲取了前人精神生命的养分,终于用自己的语言在与世界对话这条路上迈出了第一步。这一步来之不易,这一步十分宝贵,所以,我十分看重这一步。

  

在浩如烟海的文本中“取一瓢饮”

  

此前的“与世界对话”系列图书《与墙对话》《与门对话》《与窗对话》三课问世之后,我又整理出了《与橘对话》《与枣对话》《与苹果对话》《与叫卖声对话》四课。

  

六年级的叶悠然在《与叫卖声对话》课后完成的习作一开头便自出机杼——

  

一串串的叫卖声后面跟着一串串省略号,一串串省略号将叫卖声带入一串串小巷。然后,省略号断成了逗号和顿号,连成了破折号,叫卖声便活了起来。(《小城叫卖声》)

  

这省略号、逗号、顿号、破折号,源自汪曾祺、萧乾、北岛他们记忆中的叫卖声,源自苏州姑娘叫卖栀子花、白兰花的叫卖声,源自昆明街头收破烂的吆喝声,然而,这如此独特的表达方式却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

  

在陈天悦的童年记忆中,外婆家卖年糕的叫卖声,她听出了仄仄平平与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这苍老的古音属于南村;仄仄平平,这老土的叫卖声属于东村。(《卖年糕》)

  

两个小女孩借着标点或是平仄,就抓住了叫卖声的特征。这是她们找到的支点。这样的语言也是有概括力的。

  

而六年级的袁子煊感叹叫卖声的魅力正在消失——

  

方言的味道没有了,全都是正宗的普通话。那份方言的情趣不见了;那种尽管听不懂,但依然喜欢的感情不见了。再也没有过山车般的语调,没有蝴蝶般的尾音,没有哪句话能像剪着春风的燕子,在买者的心中激起圈圈涟漪了。(《我在桥西》)

  

从“深巷明朝卖杏花”开始,《与叫卖声对话》这一课,穿梭在古今中外的叫卖声之间,昆明街头和北京街头收破烂的不同叫卖声,上海街头和巴黎街头卖橘子的不同叫卖声,给孩子们带来了新鲜而奇异的体验,这与他们在这个时代熟悉的电喇叭里循环播放的叫卖声如此不同。通过前人的记忆,通过一篇篇精彩的文本,他们获得了自身未曾亲历过的体验。他们的触角延伸到了张爱玲、都德、夏丏尊、张恨水的世界,在前人丰富多样的语言中一次次浸润,就好像那些过往的时间也从他们的身体里流淌,通过语言,他们与前人建立了永恒意义上的连接。这种连接是无意之间完成的。不同孩子汲取的滋养也不同,养分的多少也有差别。但正是在这样的连接中,他们得到了淘洗,并在潜移默化中形成了自己的语言。

  

这正是我所期待的。如果没有这样的连接,孩子要完成从无到有的突破,确是难乎其难。孩子的世界不是从零开始的,“与世界对话”课强调文本至上,必须在古今中外浩如烟海的文本中找到可供孩子阅读、参考的文本,让他们看到江河奔流入海的样子,他们可以取一瓢饮,也可以挑一担回去。每个孩子的能力、造化不一样,得到的也会不一样。但让他们看见是第一步。

  

语言、想象、审美都是一代一代的积累,正如“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春风又绿江南岸”这些名句,也是“积累性的突破”,是在前人基础上的创造。

  

从别人的灵感中来,到自己的灵感中去

  

人文教育就像一个酿酒的过程,老师、学生、文本、课堂……彼此对话,产生的是化学反应。我想起散文家王鼎钧的一句话:“从别人的灵感中来,到自己的灵感中去。”灵感的这个“灵”字最难解释,但这个“灵”字一定与心灵有关,我一直相信美国思想家爱默生说的“人类共有一个心灵”。我们与世界对话就要打开自己的心灵,融入人类的心灵中,不再孤立于人类之外,用最好的语言将自己的心灵表达出来,分享给其他人。这是最美的过程,也是最奢侈的过程。

  

陈天悦“与苹果对话”的习作《苹果的思想》中想到了梭罗《野苹果》中啃苹果苗的牛,她这样写:

  

掉落的苹果擦亮了老牛惊喜的瞳仁,挂在苹果树枝头的果实是老牛童年时的向往。许多年前,小牛与苹果树的相遇,使它们的心自幼连在一起。老牛听懂了苹果的第一语言,大口吞下,味道香甜。

  

面对跌落的苹果,牛顿和老牛有不同的惊喜,这种惊喜都被孩子捕捉到了。付润石在习作《灵感》中这样写:

  

对于种苹果的人来说,苹果心脏的跳动就如同太阳的升落。它的心形内核向五边展开,比任何一朵向日葵都更接近太阳。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一种快乐,能超越摘苹果的快乐。在指尖触摸到沾有露水的苹果的一瞬,来自大地的神秘力量已经通过苹果击中了他。苹果和大地相互沉默,尽管大地在过去的千万年都以同样的力量拉扯着苹果,而苹果也沉重地跌落在地球上。

  

苹果的思想、苹果的灵感、苹果的声音、苹果的法则……每一个孩子都用自己的语言与苹果对话。每一次,当他们找到自己的语言,写下他们的思考,他们的世界就在扩展,他们的精神生命就在成长。这是一个无比奇妙的过程,没有语言能描述这种奇妙。

  

“语词破碎处,万物不复存”。“与世界对话”的课堂就是要让一个个语词从孩子的心灵中活过来,开启全新的旅程,让他们与整个世界发生连接,用他们自己的语词表达他们所理解的世界,将他们的心灵放在“永恒的意义统一体”中,不再是孤立的。在全球正日益陷入“无意义感”的今日,这是多么艰巨又美好的事。

  

(作者系历史学者、儿童母语教育践行者)

  

《中国教师报》2022年02月16日第12版

  

作者:傅国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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