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玲是我的学生，认识她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今天醒得早，看了一下窗外，天色微蒙，不觉心头竟然泛起一些关于她的回忆。
有一次，我上完了一节 《亲子关系》 的课，走出课室已有三五米，乐玲追了出来。带着外省口音，她说想和我单独谈谈。我笑着说：“是上完 《亲子关系》 ，让你想找我的吗？”乐玲不置可否，也没有太多的笑容。我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中了她的一些苦楚，于是，我们约了下午第二节。刚好他们上体育课，请假比较方便。
乐玲长得小巧玲珑，皮肤略显黝黑，想起她说话的口音，我猜她应该是西南那一带的人。
心理咨询室下面就是操场，下午听到体育老师在喊口令，不一会儿就见乐玲过来。
她很安静，敲门、问好、进来、坐下，都带着一点温柔。
我示意她是否需要把门关上，乐玲轻声说“不用”。
“老师，你会歧视我吗？”
“何出此言？”
“我是外省的，而且长得又不漂亮。”
“往上三代，谁都不是土著。你不觉得一个人的美，体现在气质上才是更恒远的吗？”
乐玲抿着嘴笑了一下。
“我的亲子关系，挺复杂的。”
“为什么用复杂来描述你的亲子关系？”
“因为真的很复杂。”
“你愿意跟我讲一下不？”
“我爸爸有四个老婆，妈妈是第三个。”
听到这她说爸爸有四个老婆，我知道乐玲没跟我开玩笑了。
父母有婚外情，这在心理咨询中并不鲜见。但，四个那么多，而且还是“老婆”级别，真的很少。
“老师，你有试过被妈妈拿刀逼着的经历吗？”
“我没有，你有？”
“上个星期，我妈才这样做了。”
“你可以说得再详细一点吗？”
“我妈没钱了，她让我跟爸爸要钱。”
“爸爸不在你身边？”
“他做生意的，经常东南西北到处跑。”
“那爸爸是没给你和妈妈钱花了？”
“并不是，是妈妈喜欢打麻将，每次输了，她就让我跟爸爸要钱。”
“妈妈不工作吗？”
“算是吧，做微商，偶尔也会干些活，主要是爸爸在养着她。”
“所以妈妈的收入是不固定的。”
“是的。”
“妈妈为什么要拿刀逼着你去要钱？”
“因为我不愿意那样做。爸爸并不是没给钱我们，其实他给我们的生活费是足够的。每个月给妈妈、7000，我的生活费另外给。可是我妈很喜欢赌钱，没钱花了，就用微粒贷，刷信用卡，要不就问我爸要。就算我爸有钱，可是也不能如此没有节制地去索取啊。”
“所以妈妈给了你不少的压力。”
“是，压力非常大，我经常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哭，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家庭，会有这样的妈妈。”
“你有跟爸爸讲过妈妈拿刀逼你的事情吗？”
“有，每次说了后，他就骂我妈。完了，我妈就会加倍地骂我。”
“可以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一下家给你的感觉不？”
乐玲想了想，说：“一个可能不够。”
我说：“那你可以用很多个。”
“冰冷，压抑，复杂。”
“妈妈给你的感觉也是这样的吗？”
“是的，我是跟妈妈长大的，她就是这样对我。”
ong>“你妈妈活得也是不容易，我想，她可能也会为自己当初的选择而后悔。”我想到乐玲说爸爸有四个老婆，于是这样回应她。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可是她不能把这些转移到我的身上。”
“你说的转移，指的是什么？”
“她自己懒，辛苦的活不想干，只想我爸养着。我爸哪有那么多钱让她挥霍？所以她就经常在我面前诉苦，在我面前埋怨。可是，这不是你自己选择的吗？你跟我讲有什么用？我只是一个小孩。”
“你有告诉妈妈，跟我诉苦是没用的吗？”
“说了，可是她说，你是我的女儿，我不跟你说跟谁说？”
“你会不会觉得很无语？”
“何止无语？简直就是压抑。”
“那你觉得什么时候的妈妈，是你最喜欢的？”
“她有钱的时候，那时候她不会诉苦，反而很大方，会给我买这买那。”
“可是如果自己没有一份固定点的工作，这种时候，总是昙花一现。”
“她不去找工作，我也没办法。”
“改天我让班主任把你妈妈约过来，我来和她谈谈。”
……
这是我回忆起乐玲过程中，印象比较深刻的对话片段之一。
很多时候，有些孩子之所以活得相当无力，是因为他们稚嫩的肩膀，没办法扛起更多原本属于成年人的责任。
就乐玲来说，向爸爸要钱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她要去面对的。无奈，妈妈拿她来当筹码。
想起一句话：这个世界唯一不需要培训就上岗的，恐怕就是父母一职。这是挺让人觉得恐怖的事情。因为如果父母三观不正，或许他培养出来的，就是一个人间祸胎。
并不是每个孩子都像乐玲这么幸运，虽成长于冰冷的家庭，却依然能做到“独善其身”；虽历经母亲打骂指责，却依然能热爱生命，不轻易自我毁伤。
成年人的世界，纵使有千般苦，但如果不是孩子应该承受的，实在没必要，也不应该让他们活在苦难的笼罩之下。孩子可以一念成佛，也可以一念成魔，我们没能阻止孩子在这个世界的到来，那就不妨多些让孩子看到这个世界虽不尽完美，却依然可以繁花似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