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和他的诗哪个更真实?
如果诗人指的是作为经验主体的人,显然他的诗更真实,因为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直到有一天死去、消失,而只要语言存在,他的诗就永存。
作为读者,我们每一次阅读,都唤醒了诗,进入了诗的审美空间,甚至让心灵栖息其中。
这一期,我们读了几首歌《南乡子》,每首都是自然的画面。荔枝、棕榈树、芭蕉、大象,这些南国风光,别具异国情调,用竹树枝身,优雅的笔锋,显得格外引人入胜。
写|三本
嫩草如烟
《南乡子》
(五代)欧阳炯
草嫩如烟,石榴花开海南。
暮光河亭,春影,鸳鸯浴,
远离大山,你看不够。
南乡子,唐的曲名,后被用作词牌名,词牌单调(即分为两部分),有二十七种字体,二十八种字体,三十种字体。欧阳炯的《南乡子》都是28种字体。
当我们读一遍单词时,我们首先会注意到押韵的变化。前两句用平韵,后三句用空韵。平韵的转换产生了碎片化或分割化的感觉,即在一个词的大时空里,分割出一个小时空,更直观的是通过变韵来移动场景。
清晰的词句,就像南国的春天,不需要解读这首诗。我们只需要跟着文字去观赏,去流连。不管“海南”暂时在哪里,总之是在遥远而迷人的南方。如果我们自己去那样的地方,我们应该会看到不同的风景。就算我们像镜头一样把风景尽收眼底,如果让我们写一首诗,相信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说法。
一首诗里没有人物,纯粹是风景。但是我们知道,诗人是一个看风景的人,我们读一首诗,想象的时候,也是顺着他的视角的感觉,包括文字。草,石榴花,河亭,春影,鸳鸯,山水,诗人把这些东西指给我们看,一一描述,就这样创造了一个空间。这个空间既是地理空间,也是事物的秘密空间,更是诗人在那一瞬间存在的情感空间。
对于读者来说,这是一个文本空间,也是一个审美空间。当我们进入其中,每一个字都会引发个人的回忆和想象,于是这个文本空间就会在阅读过程中转化成无数个不同的审美空间。这就是读书的奥秘,也是万物的奥秘。
石涛《江南春霭图》
画舸停桡
《南乡子》
(五代)欧阳炯
围着篱笆画一个圈,过树篱外的竹桥。
水上旅游沙姑娘,点评,
笑着生活在香蕉森林里。
欧阳炯,晚唐五代代词,宜州(今四川成都)人。他写诗,歌词写得特别长,还擅长吹笛子。他以八首《南乡子》的诗而闻名。《全唐诗话》评论道,“欧阳炯的《南乡子》字最好。”
这首歌有人物,更有美景。你可以想象诗人坐在船上。他把船停泊在这里,也许是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绿篱外的竹跨桥”。在南方,很多人把芙蓉种作篱笆,枝叶繁茂,花紫色,或浅或深。芙蓉篱笆外,有一座竹桥。
“水上游客沙上女人”,水里的游客,岸上的女人,一首诗让他们相遇。也许他们谈过,也许没有。“检阅”的动作惊心动魄,在古代它常常扰乱世界的节奏。那不就是《红楼梦》里我和贾雨村回眸一笑就结婚的贾珍亚奎吗?
沙中少女不仅回头,还“笑指住在芭蕉林”。她清纯可爱,心情很完美。水上游客如何不动心?香蕉林的房子该有多温馨多深情。终于,似乎可以看到那个女人的脸,听到她清脆的笑声。
明路支《石湖图》(部分)
洞口谁家
《南乡子》
(五代)欧阳炯
洞口是谁的房子?木兰船是一种木兰。
红袖少女互引访南浦,
嘲笑春风。
这首歌更进了一步。游客和女人一起登陆和旅行。
《木兰船是玉兰》,木兰船,玉兰,绑在一起,叠韵,读起来让人心旷神怡。张躁的诗“天要落叶,树要啼”,不应该是树要落叶吗?是的,但诗歌是关于移动的文字,创造一种陌生的美。
德国诗人泽兰在这方面走得很远。看似毫无关系的词语,被他放在一起作为创作,或者通过重新排列词语的顺序,发明了自己独特的诗歌语言。比如:“秋天从我们手里吃它的叶子”“你的影子把你洒在灌木丛里”“那是春天,树木飞向它们的鸟儿”。当你读到这样一首诗时,你不必问它是什么意思。句子本身的美就很感人。
回到这个词。“红袖姑娘”,江国姑娘要么穿红衣,要么不穿。在古典文学中,红袖常被用来指美人。“游南浦,笑倚春风”,结束语场景仿佛是远景,有透视效果,颇有纪念意义。
云寿平《江南春意图》
路入南中
《南乡子》
(五代)欧阳炯
这条路进入了岭南的腹地,水边的水蓼紫红色,映着暗绿色的褐色叶子。
梁安微
雨后,收红豆,树底纤纤抬素手。
桄榔,棕榈科植物,也叫“砂糖椰子”,在广州深圳的马路边、公园里、住宅小区里皆很常见。就像李清照看见芭蕉树,写诗赞叹:“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芭蕉、棕榈、桄榔,这些叶子巨大、形状离奇的树,我第一次看见时,叹为观止,至今也依然如此。
欧阳炯的《南乡子》组词,并不在于想表达什么,他只是用纯洁的语言爱上事物,那些自然却非凡的事物。路入南中,看见“桄榔叶暗蓼花红”。蓼花也是南方常见的野草,亦称水蓼或水荭,浅紫红,花小,抱茎,穗状。桄榔与蓼花都是诗人途中所见的异乡景物。
转韵后的三句,写乡民收红豆的场景,很有生活气息。微雨后,树叶闪着湿光,两岸人家笑语喧哗,“收红豆,树底纤纤抬素手”,红豆,素手,真是娇艳又干净。李白在《子夜吴歌·春歌》中写道:“素手青条上,红妆白日鲜”,红妆指采桑女的盛妆,色彩映衬与此词可谓异曲同工。
沈周《东庄图册》(部分)
乘彩舫,过莲塘
《南乡子》
(五代)李珣
乘彩舫,过莲塘,
棹歌惊起睡鸳鸯。
游女带花偎伴笑,
争窈窕,竞折田荷遮晚照。
晚唐五代词人李珣,祖籍波斯,其先祖隋时来华,唐初随国姓改姓李,安史之乱期间入蜀,遂定居梓州(今四川三台),少有诗名,兼通医理。李珣共创作《南乡子》十七首,亦咏南荒风土,写景纪俗,与欧阳炯笙磬同音。稍微不同的是,李珣的词全用三十字体。
这首词是水乡少女的一个生活片段,依稀李清照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乘着彩舫,泛过莲塘,棹歌惊起睡鸳鸯。易安少时与女伴们更率真野性,她们不是棹歌泛舟,而是“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夕阳西下,舟中游女映带荷花,偎伴笑语。人面荷花,正如唐代王昌龄诗中所写:“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少女们竞相折取荷叶,遮住脸庞。“争窈窕”,是说她们犹不忘逞其姿容,此句或系诗人曲笔以增其妩媚,或是水乡女子果真这般风情万种。
吴湖帆《荷花鸳鸯图》
倾绿蚁,泛红螺
《南乡子》
(五代)李珣
倾绿蚁,泛红螺,
闲邀女伴簇笙歌。
避暑信船轻浪里,
闲游戏,夹岸荔支红蘸水。
这首词也写女子荡舟游玩的生活场景,字里行间,洋溢出欢快的气息。
新酿酒泛着绿蚁,倾注在红螺壳杯中,这是字面意思,不是诗。“倾绿蚁,泛红螺”,声音的抑扬,动作的节奏,色彩的辉映,这才是诗。没喝过红螺绿蚁酒,不过倒让我想起策兰的另一句诗,“我们睡去,像海螺壳里的酒,血色月光中的大海。”
闲邀女伴簇笙歌,“闲”字甚好,非功利,无目的,是一种自在无为的状态。小时候,我们河滩也有荷塘,有芦苇荡,夏天的下午,女伴们常在那里闲耍,也曾竞折团荷遮晚照,一起唱着歌走在大堤上。
“避暑信船轻浪里”,暑热蒸腾,小船似乎睡着了,随轻浪摇晃。少女们“闲游戏”,不为游戏而游戏,静谧如在梦里。夹岸荔枝,丹果累累,低垂在水面上。
北宋 王诜(传)《莲塘泛舟图》
相见处,晚晴天
《南乡子》
(五代)李珣
相见处,晚晴天,
刺桐花下越台前。
暗里回眸深属意,
遗双翠,骑象背人先过水。
此乃一段艳遇。“相见处,晚晴天”,不是在点明时间地点,而是,而是如其所是。故事可以时间地点不明,但不可以在真空里发生。晚晴天,一场雨过后,天黑之前,想想看那是什么感觉,那些从雨中返回的声音,那些走进夕照中的形象,是不是清晰得太不真实?
“刺桐花下越台前”,刺桐似桐而有刺,一名海桐,生长于热带。越台,即越王台,在今广州市北边的越秀山上,汉南越王赵佗所筑,故名。由此可推断,这首词所咏的是南越风土。上面一首词中有荔枝,可能是南越,也可能在巴蜀,因为唐代巴蜀亦产荔枝,白居易作《荔枝图序》开头就说:“荔枝生巴峡间”。
刺桐花下,越台前,与欧阳炯词中的槿花篱外、芭蕉林里,都是异域风情的所在。在此发生的艳遇,自然别具情味。
“暗里回眸深属意”,女子有情,男子也要善感,方不辜负了她。况且,回眸之外,她还“遗双翠”,即将自己头上所饰的翠羽,故意遗落,叫他拾取。遗翠、遗帕、遗簪,都是古代女子表白的直接方式。
最后一句最美,“骑象背人先过水”,单是她骑着大象渡水的背影,便已足够他回忆一生。那有情又怕被人瞧见的情态,更牵动着他的心,而“先过水”,就是说我在等你来。
作者|三书
编辑|张进
校对|郭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