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两条下垂八字纹,zjlt终极账本最新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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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   

  

  “远翔.远翔,快跑……”软榻上熟睡的女子已经高烧三天三夜,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她嘴里一直在呢喃着胡话:“许叔叔.别管我.逃跑.并找到.顾魏徵。”   

  

  秦安平伸手摸了摸额头的温度,似乎比昨晚凉了许多。他自言自语道:“真奇怪,体温明显下降了。人怎么还不醒?”   

  

  “我来做,你下去。”他拦住了想上前为裹着锦被的女子擦拭身体的袁翔,从绣着暗纹的袖袍中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接过她手中的毛巾手帕。   

  

  那手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最适合弹钢琴吹笛子。这种为人服务的工作哪里能做?袁翔盯着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公子哥,欲言又止。   

  

  他的侧脸侧面轮廓起伏不定,略显成年男子的刚毅和坚韧,但他下垂的眼角,微微颤抖的睫毛,手上略显笨拙却温柔的动作,都让人感到无奈。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退下了。   

  

  店主徐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见元祥出来,一把拉住她,问:“大姑娘怎么样了?你醒了吗?”   

  

  袁翔摇摇头:“还没有。医生说是溺水受惊吓。再加上这段时间,我疲惫不堪,坐立不安。说不准得睡几天。好在体热终于下来了,就没事了。”   

  

  许掌柜松了一口气,欣慰地说道,“没事,没事。不然,我怎么跟我师父和顾大人说呢?这几年我们出海都很顺利,为什么这次遇到了贼?如果我没有遇到许.秦的孩子,我们可能都在路等着投胎呢。”   

  

  “许掌柜,小心。”袁翔指着内室低声说道:“他虽然年轻,却是金陵秦家的次子,如今又是秦商号的继承人。你知道什么样的秦家?以后得放尊重点!”   

  

  许皱着的脸一拉,道:“金陵秦家的传人怎么样了?大姑娘还是扬州李家的真正当家!哪里比不上他?”   

  

  店主徐越来越生气了。他干脆放开声音,对着船舱喊道:“再说,他要不是拼尽全力,怎么过得了大哥这关?老子能点头让他继承秦家出了毛病?做梦去吧!我讨厌像我们大姑娘这样有能力的人物被他骗了!”   

  

  “小声点,别说出来。小心吵醒姑娘!”   

  

  “我不能在乎!你放手!展开我!我说错了什么?你为什么拦住我?可惜大姑娘差点误付了。真是不开眼,不开眼……”   

  

  秦安平清楚的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手一直在动,好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当他听到“真诚”这几个字的时候,眼皮抖了两下,眼前一片漆黑。   

  

  2   

  

  “你醒了吗?”秦安平紧紧地抓着刚换过水的毛巾手帕,转过身来,发现李行周已经睁开了眼睛。她似乎睡了太久,不习惯周围明亮的环境,眉毛微微蹙起,眼皮扑动。不知为什么,秦安平觉得自己的心好像随着眼皮在颤抖。   

  

  秦安平有些不自然地走到软榻前,哽咽着说:“医生说机舱得通风,窗户不能关。”他拉下床帘挡住外面的光线:“这样好点了吗?”   

  

  “我在哪里?”李行周依稀记得她的商队遭到了海盗的袭击。情急之下,她果断将随身物品弃于船舱,让掌柜徐带着伙计们乘船逃走。当她自己一个人垫背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贼头子,绝望地跳进了海里。   

  

  这么多年来,李行周一直在全国各地奔波。我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大大小小的风暴,也几次冒着生命危险,侥幸逃脱。她想,这一次一定很恐怖,决心要勾住她的灵魂,但是没有生命。   

  

  平静的海面下,暗流涌动,一片漆黑。李杭州打不通水。带着必死的决心,他干脆放弃了斗争。迷离中,她隐约感觉到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掌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推入一个坚实可靠的怀抱。   

  

  “你的舰队被抢了,我正好遇到,就拿这个把柄。先把出海的计划暂时放一放。我先带你回金陵。”秦安平倒了一杯茶,递给李行周:“润润嗓子。”   

  

  李杭州轻轻喝了一口,抬头正好和眼前的秦安平对视。窄窄的床帘黑漆漆的,弥漫着迷人的气息。两个人默默地对视着,谁也没有出声。   

  

  西域分家已经半年了。从金陵到扬州只有三天的水路路程。一个是心虚不敢见面,一个是不愿意再见面,所以都认为这辈子不会再见面了。   

  

  “你瘦了很多。”秦安平的眼睛眨巴眨巴,一眨不眨地盯着李行周。他眼里满是关心:“你过得不好吗?”   

  

  最后,李行周先低下了头,避开他灼热的目光:“我很感激你这次救了我的命。我和你扯平了。”   

  

  “什么意思?”秦安平捂住李行周的手背,皱眉道:“什么叫扯平?”   

  

  “你骗了我一次,救了我一命。你不欠我任何东西。你不用内疚,也不用私下打理我家在金陵的财产。”李行周试图抽出手,却发现秦安平抓得很紧,两人僵持不下。   

  

  “秦安平,你我只是萍水相逢,缘分真浅。现在恩怨都过去了,可以放下心结了。可以安心回去继承家业。在将来.在将来.我们就当没见过面吧。”   

  

  “不,我不想找你算帐!你以前对我很好。你这次为什么这么残忍?我只骗过你一次。另外,我也在尽力弥补。你不能不原谅我!”   

  

  就一次?李杭州勾着嘴唇,笑了。她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孩,一双湿漉漉的黑瞳盯着自己。她的眼神专注,表情无害。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   

原来事到如今,在秦岸平眼里,也不过是骗了她一次而已。是啊,不过是骗走了她李行舟尘封多年的一腔真心。

  

不过如此,而已。

  

“我乏了,金陵不是我的去处,烦劳你送我回扬州罢。”

  

“不行,你跟我回金陵!秦家现在是我说了算,你想要什么你跟我说,铺子、庄户、银钱,我都能给你。”秦岸平不自觉手上用力,紧紧攥住李行舟手腕,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再不肯松开。

  

“秦小公子,我痴长你三岁,走过的路、经过的事自然比你多。可能你还不太明白,有些东西,是没有办法挽回的,也不是钱财可以弥补的。”

  

李行舟眼神极淡,似乎对一切都毫不在意。她云淡风轻的态度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浇灭了秦岸平胸腔中炽烈燃着的火。

  

有人眼中薄雾蒙蒙,可有人偏偏未开情窦,看不懂这百转千回间的欲说还休。

  

3

  

约莫过了半月光景,秦岸平一行船队终于抵达扬州运河岸,回程一路总算无惊无险,平安顺利。李行舟的身子经过十几天的悉心将养,也好得差不多了。她天生是操心的命,半刻也闲不得,刚回来就一头扎进绛芸轩调香。

  

“你才刚痊愈没几天,不好好歇着,又折腾些什么?”顾惟之手持折扇轻挑门帘,信步走进里间:“李家本就富甲一方,你这些年又将生意都做到边境去了,如今的产业便是寻常人家几十辈子都花用不完,何苦这样操劳?”

  

“你怎么来了?郡主临盆之期已近,你可得时刻好生陪着。有事支使见贤来一趟即可。”李行舟放下手中香料,起身唤沅湘来沏茶。

  

“就是凛容放心不下,定要我亲来看一眼,确认你是否无恙。”顾惟之接过热茶,边吹气边抬眼上下打量李行舟:“也就是你,一次次仗着命硬,风里来雨里去的。原是我疏忽,南洋那边年前就不太平,早该提醒你不让你走这趟的。”

  

“我听说这回是金陵秦家的小公子救了你?淮扬虽处同一地界,但你与秦家素无往来,秦小公子不畏凶险,这般侠义心肠实是难得。”

  

顾惟之心细如发,早注意到他提起秦家那位小公子时,李行舟的神情有些异样,并不像是素不相识的样子,奇道:“怎么?我竟不知道你们从前认得?”

  

李行舟垂着头,半晌不说话,顾惟之都以为她不打算回答了,却又轻声道:“从前认得。以后,就权当不认得。”

  

顾惟之官场厮混,免不得应酬交际,觥筹交错间,也曾听闻去年金陵秦家发生的一件大事。

  

淮扬一带有两大巨商,一是扬州李家,一是金陵秦家。

  

李家正支没有男子,只李行舟一介女流,当年她在顾惟之的扶持下力排众议扛起家业重担,靠着过人的眼光和野心硬生生当上了扬州商会的执牛耳者。

  

秦家本宗却有秦风沉与秦岸平两兄弟,依长幼次序,本应是秦风沉承继家业。可去岁冬天,秦老爷却突然对外宣布,由幼子秦岸平出任下一代继承人。

  

金陵城街头巷尾顿时议论纷纷,要说秦风沉平庸无能不堪大用也就罢了,可凡接触过的人,无人不赞这位大公子出类拔萃、心性可贵。

  

一时间众说纷纭,都在猜测秦岸平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秦老爷舍弃才干出众的长子,选了他这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我与金陵府尹一直有往来,他说去年夏天秦岸平曾瞒着众人,偷偷去过一趟西域,并谈成了一桩大买卖。就是这桩买卖,助他坐稳了继承人之位。”顾惟之轻摇折扇,一眼不错地观察着李行舟的脸色。

  

“我若是没记错,你那个时候应该也在西域吧。他一个半大少年,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的,竟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他有没有这等能耐,与我总是不相干的。他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李行舟双手覆于膝上,手指微蜷。

  

“哦?”顾惟之玩味道:“那他要订婚了,也与你不相干?你也不想知道?”

  

4

  

秦岸平在李家大门口的台阶上坐了整整两个时辰,手背上都是夏夜蚊虫叮咬的脓包,又红又肿。

  

他双手支着肉乎乎的脸颊,白日里灿若辰星的双眸此时无精打采地半阖着,情状颇为可怜,活脱脱像一只被主人遗弃无家可归的小狗。

  

李行舟从铺子里回来时,还以为自己花了眼,她缓缓走近,问道:“你不回金陵,在这儿坐着做什么?”

  

秦岸平唰地睁开眼,仰头看见李行舟,立时来了精神,咧嘴笑道:“我在等你。我不知道你去了哪儿,就只能在你家门口等着。”

  

“你快些家去吧,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是当家做主的人,不好成日在外胡闹。”

  

李行舟下意识避开秦岸平的眼睛,他的视线太过灼热,简直要把她的心烫出一个窟窿来。

  

“我知道,我明日就启程回金陵。今夜是来跟你辞行的。”

  

秦岸平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从阶上跳下来:“我明天就要走了,这次回去以后,也不知道下次再有机会见你,会是什么时候。人生苦短,见一回少一回,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你我之间已经两清,又谈什么原不原谅呢?你既然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想要的东西,就该一往无前地走下去,何必频频回头要我的谅解?”

  

“因为我不安心。”秦岸平语气渐弱,似是心虚:“我这半年其实过得很不好,每天都很累。”

  

“秦家家大业大,你年纪轻轻就接管过来,心累是自然的。”李行舟当年刚接手自家商号时,不知暗地里吞过多少苦水,全凭一股韧劲咬牙强挺过来。

  

“不是的!”秦岸平拔高嗓门道:“我不安心不为别的,全为你!这几个月以来,不管白天黑夜,你的影子始终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你的声音也在我耳畔飘来飘去。我醒着也好,睡着也罢,神魂里总是你。”

  

他用力咽了下口水,委屈巴巴道:“我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忍不住跟着你出海的。”

  

秦岸平这番突如其来的剖白让李行舟着实愣了一愣:“那你来找我,跟着我,是想怎样呢?”

  

“我想听你亲口说你原谅我,说你不再生我的气,我的心病才能好。”

  

“我原谅你,不再生你的气,你可以安心回去了吗?”李行舟颇有些无奈地哄他,都是做家主的人了,言语间还是如此孩子气。

  

秦岸平没料到李行舟如此爽快,意外之余大为高兴,连忙点头。可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也不知是哪里不对。

  

“那你早些回船上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说罢,李行舟绕过他朝自家门口走去。

  

“诶,等等!”秦岸平叫住李行舟:“那我,以后还能来找你吗?”

  

李行舟回身,屋檐上挂着的灯笼随风晃荡,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她修长的身形,整个人浸润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柔婉约。

  

“你来找我做什么呢?”

  

秦岸平立时语塞,是啊,找她做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听说你要订婚了?”

  

秦岸平还沉浸在刚刚的问题中没回过神,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秦岸平,往后,莫要来寻我。”

  

夜风吹灭灯笼里的烛火,檐下顿时暗了下来,唯余漫天星斗闪烁。

  

5

  

“这位小郎君,你叫什么名字?咱们怎么称呼你呀?”沅湘看着面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郎,眉清目秀,一双眸子炯炯有神。

  

“我姓徐,叫徐晚明,金陵人士。”

  

“晚日金陵岸草平,落霞明,水无情。六代繁华,暗逐逝波声。空有姑苏台上月,如西子镜照江城。”李行舟喃喃念道,她到过不少地方,却还未曾去过金陵。

  

“金陵离西域千里之遥,你独自一人跑到这里来作甚?”李行舟打量着徐晚明,虽说他看上去人畜无害天真单纯,可终究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自家商队里也不好带着一个不知底细的外人。

  

“我和我爹吵架了,他凡事偏疼我大哥,不向着我,我一气之下就跑出来了。可是出来后又没地方去,模糊记得我家从前有个远房亲戚在西域,便来投奔他。”

  

徐晚明流利自如地应对李行舟的盘问,面色如常,没有半点不自然,饶是眼光老到如李行舟,也没看出什么不妥,只当他是金陵哪户富贵人家的小公子闹脾气,和家里人置气出走。

  

她瞧着徐晚明一副未经世事强说愁的模样,心中不免触动,不禁开口劝道:“家中有兄弟姊妹,就应当和睦友爱,彼此扶持,毕竟是至亲之人。你与你父兄这般置气,天长日久的,难免生出龃龉,坏了感情。”

  

徐晚明不屑一顾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凭什么他可以偏疼,我就不能有想法?他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不怪旁人多心。”

  

徐晚明生气的时候,两颊鼓起,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戳一下。李行舟忍不住逗他道:“那定是你太调皮,你兄长更明事理,不教你爹操心,你爹才更向着他。”

  

“哼!谁说的,这回定要叫他瞧瞧,我半点不比我大哥差!”徐晚明腾地起身,气呼呼地跳下马车。李行舟打起车帘,看着徐晚明的背影,笑着摇头。

  

“小姐,咱们要带着他吗?”沅湘犹豫道。

  

“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年轻小郎君罢了,能有什么坏心思?何况还有许叔盯着。左右也是顺路,捎带他一程也无妨。”

  

李行舟为人果决大气,同时亦不失女儿家的细致与柔软,一番思虑后还是决定与人为善。

  

徐晚明一看就是个没出过远门没吃过苦头的娇贵人,此去西域还有些路程,若是任他独自一人指不定要遭多少罪。

  

不远处徐晚明斜倚着树干,懒懒散散,骨头散架似的模样。

  

他状似不经意地瞥向马车,正巧车中女子也朝他这处看过来,二人遥遥相望。李行舟冲他颔首,莞尔一笑。

  

早些年李行舟刚及笄时,扬州城里欲与之结亲的人家能从城东排到城西去,除了看中李家丰厚的家私外,不外乎就是冲着李行舟的容貌。

  

饶是跟在顾惟之身边的见贤,从前在京里看惯各路非富即贵的美人,当年头一回见到李行舟时,也禁不住为她的花容玉色惊奇。

  

李行舟的笑就像一缕甜而不腻的风,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地钻进徐晚明的心里,吹散他胸口积压已久的燥热与烦闷。

  

怪了,怎么没人告诉过他,扬州商界叱咤风云的传奇巾帼人物,竟生得这样好看,比秦淮河畔的月亮还要好看。

  

徐晚明呼吸有些急促,脸颊烧得通红,就像天边的火烧云一样热烈。

  

他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不消几息功夫,忍不住偷眼去瞧马车那边的动静。

  

马车的车帘已经放下,车窗紧闭,徐晚明顿时舒口气,可又有些微妙的失落。

  

6

  

西边荒凉,路上没有驿站,到了夜里,商队一行人只能就地休整。许掌柜年纪大了,受不得寒,李行舟便让他去马车里睡。

  

漏断初静,缺月高悬,周遭只有篝火燃着噼里啪啦的声音。李行舟坐在火堆旁,火光跳动映衬着她的脸庞忽明忽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你不睡觉,一个人在这儿发什么呆?”徐晚明盯她半晌,蹭到她身旁,挨着她坐下。

  

“你不也没睡?可是后悔赌气离家、思念父兄了?”

  

“才没有。”徐晚明半真半假道:“我这次虽是灰头土脸地出来,但来日定是要衣锦还乡的,好教他们刮目相看。

  

李行舟失笑道:“小郎君,你连地方都认不全,要不是碰着我们,早在荒漠中迷路了。”

  

徐晚明不应答,扒拉着地上的草根。李行舟以为是自己的话落了他的脸面,叫他害臊了,便劝慰道:“你有这样的志气,是极好的。我从前也身怀抱负,只是碍于女子之身,时常遭人轻视,但顾……”

  

李行舟不知想到什么,顿了顿,复又开口:“但有个人告诉我,只要持身以正,脚踏实地,就值得被尊重。”

  

“持身以正?”徐晚明喃喃道,脸色有些不自然,生硬地转开话题:“你一个姑娘家,为什么不在家养着,要跟着伙计一道在外面风餐露宿呢?”

  

“因为我不像你,我没有兄长替我顶着。”李行舟拨弄着火堆,多年的心酸苦楚都化作此时轻飘飘的话语:“我只能自己扛起家族的重担。我很羡慕你。”

  

荒原野风拂过,苍穹之下是无尽的黑暗,唯有一星篝火伴着窃窃私语明灭闪烁。

  

静夜渐深,火堆旁两个身影越靠越近,相互依偎,不知是谁先揽住谁,一并进入梦乡。

  

徐晚明虽未及弱冠,可好歹是个七尺男儿,身量自然比李行舟宽厚许多。李行舟早上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在徐晚明怀中,身上还搭着他的外袍。

  

少年人的心跳强劲有力,听着格外安心。一股热源自他身上传过来,驱散清晨的微冷寒意。

  

李行舟轻轻起身,却又有些眷恋,仿若倦鸟归林,不愿离开这个坚实可靠的怀抱。

  

7

  

一路走走停停,紧赶慢赶,差不多又行了三个月路程,总算将近抵达西域。

  

徐晚明年纪小,生得可爱,且会来事,商队里的人早已与他打成一片,感情好得不得了。离别在即,大伙的情绪难免有些低落。

  

李行舟面上淡淡,可随着目的地一天比一天近,她这心里也一日比一日沉重,隐隐盼着路途再长一点,时间再慢一些。

  

这些日子以来,李行舟与徐晚明白日时刻相对,夜里相依而眠,她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这个人的陪伴。

  

这个人会在荒郊野外的夜里,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做靠垫,让她睡得更舒服。

  

这个人会为她省出水囊中的最后一口水,自己却渴得口干舌燥。

  

这个人会在风沙来临时,将她紧紧护在怀中,不顾自己满口满耳的黄沙。

  

这个人会不停地缠着她问东问西,也会在她烦闷时给她逗趣。

  

这个人会在她受寒时彻夜不眠地守着她,一刻也不敢阖眼……

  

李行舟固守多年的真心,在这短短三个月里,在这场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的邂逅中,再次沦陷了,一点,一点地沦陷。

  

可真心易辜负,交付出去需要勇气,她害怕,怕好梦易醒,怕流水无情。

  

“大漠的夜空和中原当真不一样,要广阔许多,还有这么多星星。”徐晚明仰躺着,双手枕在脑后。

  

他偏头看李行舟:“这么好的风景,你瞧着怎么并不开心?”

  

“再美的风景,看得多了,也没什么新奇。我还是更喜欢我们扬州。”

  

“我还没去过扬州呢。将来若是有机会,我去扬州找你!”徐晚明支起身,视线与李行舟齐平。

  

再过两日就该分道扬镳了,李行舟也拿不准这段短暂的萍水相逢会不会有以后。可她顾不得以后了,她听见徐晚明说要去扬州寻她,眼下就是欢喜的。

  

“真的吗?”

  

“当然,一言为定。”

  

李行舟似乎听到了自己心中那块大石头落地的声音,她想再豁出去一次,她相信这一回定不是她一厢情愿。

  

“好,来年春天,我在扬州等你。”

  

月暂晦,星常明,漫天星子闪烁,星光与李行舟眼中的波光交相辉映,三五共盈盈。

  

8

  

“我曾经的确说过,会在扬州等一个人来寻我。可是我等的那个人,是徐晚明,不是你秦岸平。”

  

李行舟眼圈渐红,眼睫沾湿一片:“明明是你蓄意接近我,利用我,现在却又惺惺作态,摆出一副受伤失意的落寞样子,算什么意思呢?”

  

“为什么明明被你伤害被你欺骗的人是我,怎么反而你还委屈上了呢?”

  

“你不爽快不安心,就来胡搅蛮缠,来找我排解,那我呢?我去哪里诉苦?”

  

那个时候,李行舟是真的以为上天垂怜,终于让她在尘世中寻到了可以携手并进的依靠,可以停留歇息的港湾。可徐晚明却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突然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像一阵风,像一场梦。

  

等李行舟到了西域王城,再次见到徐晚明时,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了金陵秦家的小公子秦岸平。不仅如此,他还将原本李家在西域的客源全都收归到秦家名下,令李行舟在西域打拼多年的心血悉数付之东流。

  

“你为了让你父亲对你刮目相看,为了从你兄长手中夺过家业,编造谎言,伪装迷途,搏得同情,骗取信任,混进我们的商队,最后趁人不备盗走地图与账簿,抢先一步赶到西域。”

  

李行舟永远也忘不掉徐晚明第一次用秦岸平的身份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有多心灰意冷。

  

命运又一次和她开了一个玩笑,一个天大的玩笑,次次都是以她视若珍宝的真心为代价。

  

最后,她只能强撑着尊严笑赞秦岸平好手段好心计,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西域。

  

“我不怪你,也不怨你,我只是不想再见到你。”

  

李行舟眸中泪珠一颗颗砸在秦岸平心上,这是他第一次见李行舟哭,他慌了手脚,只能随本能抬手,欲抚去李行舟面上泪痕。

  

李行舟偏头躲过,哽咽道:“你不能要求我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毫无芥蒂地和你相处,我做不到,我没有那么大度。”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这么伤心,我以为我和你道歉,再给你补偿就……”秦岸平双手垂于身侧,低着头小声道。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欠我的到底是什么,又拿什么补偿?”

  

“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扬州了,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就是对我最好的补偿。”

  

少年郎修长的身影在夜风中略显单薄,他久久地注视着紧闭的大门,无论如何都挪不动步子。

  

李行舟已经原谅他了,可他却还是觉得不能安心,反而更加烦躁,好像两人之间唯一的羁绊,从此往后,就彻底断了。

  

9

  

承平二十一年七月初九,傅凛容为顾惟之诞下一对龙凤胎,顾惟之又是高兴又是疼惜。傅凛容小月期间,他凡事亲力亲为照料,半点不肯假手于人。

  

李行舟被铺子里的事缠住脱不开身,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才得空来探望傅凛容。

  

她见傅凛容面色红润,精神尚可,也放心不少。二人闲聊了约莫一炷香,李行舟怕扰了傅凛容休养,便起身告辞。

  

顾惟之将手中的药碗递给素草,又对傅凛容小声叮嘱了几句,方出门冲李行舟笑道:“抱歉,久等了,走,我送你。”

  

“无妨,郡主还未出月子,你多操些心是应该的。”李行舟跟在顾惟之身后,四处打量宅中景致。自承平十九年傅凛容出京来了扬州后,这顾府就变得越来越有人气儿,不像从前那般冷冰冰的。

  

“她这胎是双生,虽说平日里也仔细,可终究是亏了身子,大夫说了,得好生调养一段时间。对了,前几日金陵府衙那边有人来扬州办些公务,晚间席上,倒是与我讲了一宗金陵城最近的新鲜事儿。”

  

顾惟之也不管李行舟作何反应,自顾自继续道:“金陵府尹家的千金和秦家的继承人订婚了。”

  

“金陵府尹?”李行舟上回的确听他说过秦岸平订婚之期将近,但却不知道订婚的对象是谁。

  

“嗯。秦家历任家主都要与当届金陵主官联姻,已是心照不宣的旧例。”顾惟之回想起往事,不由叹道:“生于富贵之家,这婚姻之事,有时倒不如平民百姓能随心所欲来得自在。”

  

“你与郡主如今已经守得云开见月明,白白替别人唏嘘感慨做什么?你不要权势财富,只为尘世中的真情,可有些人不见得与你一般痴心,人家从一开始就是奔着锦绣如山去的。”

  

“哦?你怎知人家就不要真情呢?”顾惟之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笑道:“订婚的人,不是秦岸平,是他大哥,秦风沉。”

  

“听说他回金陵后,没几天就忽然闹着不当这个继承人,也不要娶人家千金小姐,口口声声要把主权还给他大哥,让他大哥去娶人家。”

  

“可见是在胡闹了,掌家之权、婚姻大事岂容他轻易反悔、说让就让?”

  

“可不是,把他爹气得不轻,罚他跪了十几天的祠堂,挨了一顿板子,才勉强平了怒火。不过,你难道不好奇,这好端端的,他怎么就突然反悔吗?”

  

李行舟丝毫不理会顾惟之玩味的眼神,抬步就走:“与我不相干的事,我好奇作甚?”

  

顾惟之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摇头。

  

年光如流水,李行舟的日子依旧忙碌,从前是怎样的光景,现在也没什么不同。

  

白天疲乏得厉害,夜里也都是倒头就睡,只是偶尔午夜梦回时,秦岸平这个名字会像藤蔓一样缠绕在心头,枝繁叶茂,铺天盖地。

  

10

  

上年夏天因着海盗一劫,李行舟出海的计划受阻不得已中止,为此她气闷了许久。如今转眼又是一年春,左右扬州这边有几个得力的掌柜帮衬,再不济还有顾惟之兜着,李行舟略一合计,就与许掌柜拍板定下了今年的出海日程。

  

这回船队准备充分,物资丰足,还带了不少身手好的伙计,南洋之行比李行舟想象的要顺利得多。

  

六月末,李行舟的船队从南洋抵达扬州,不同于上回负伤被送回来,这次她是满载而归。

  

她拖着疲乏的身体站在甲板上指挥着伙计搬箱卸货,夏日傍晚的日头仍是刺眼,她微微眯眼,冷不丁瞧见岸上杵着一个人。

  

李行舟犹豫片刻,提着裙子行至岸上,离得近了,才发觉面前这人好像又长高了,她要很努力地仰头才能看清楚他的样貌。

  

他瘦了很多,脸颊的线条凌厉清晰,和从前大不一样,抿着嘴不说话时,颇有几分少年老成的味道。

  

“你,你怎么会在扬州?”

  

“我来了三个多月了。”秦岸平像参天大树一样挺拔,腰杆笔直,脸上却有些不相符的羞赧之色:“我,这次来了,就不打算走了。”

  

李行舟被他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只听他继续道:“我从前混账,做了许多错事,害你伤心难过,自己却一无所知,我如今可都想清楚了。”

  

“你想清楚什么了?”

  

“我不愿意和旁人成亲,我……我只想和你天长日久地呆在一处,我……我喜欢你。如果做家主就必须要娶不喜欢的人,那我就把继承人的位置还给我大哥,权势,地位,财富,输赢,我通通都不要!”

  

“抢位置的是你,还回去的还是你,当真是胡闹!”李行舟脸皮发烫,声音有些不稳,面上却还紧绷着。

  

“我没有胡闹!我跟我爹都说了,我不做家主,我只想和你成亲。可我爹说,你是当家之人,断不会同意嫁到金陵去,除非我入赘。”

  

我偶然救下富家少爷,一年后他找上门提亲“我想娶你为妻”

  

“入赘就入赘,外面的闲言闲语我也不在乎,只要你点头!”

  

“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你不要否认,你就是喜欢我!”秦岸平有些急,生怕李行舟泼他冷水:“你就是因为在乎我,才会不愿意再见到我。”

  

“我对不住你,我都知道。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秦岸平垂着头,抬眼看着李行舟,可怜巴巴道:“我这次,用我的真心,用漫长的余生,弥补你,好不好?”

  

李行舟心跳如雷,声如蚊讷:“那你这一年,都跑哪儿去了?”

  

“我爹把我送到北边去历练了,他说我是被惯坏了才会犯下这等不知轻重的事,要我在外面多吃些苦,明白什么是男人的担当和责任后,再来找你请罪。”秦岸平拽住李行舟的手,抚上自己的脸,瘪着嘴道:“你看我瘦了好多。”

  

“你就答应我吧,好不好?以后我帮着你打理家事,照看生意,分担你肩上的重量。陪你走遍大江南北,草原大漠,江河山川,我都与你一起行过,再不让你一个人。”

  

李行舟眼眶通红,眼中都是泪花。

  

三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她与顾惟之断情,顾惟之让她勇敢地往前走,让她去寻找真正属于她的归宿。

  

三年后,天光将近,黑夜来临之前,她裹挟一身疲惫、半世流离,在船停路尽时,岸上出现了等她回家的人,阅尽千帆的一叶扁舟,终于可以停泊靠岸。

  

她缓缓点头,动作那样轻,却又似千钧重。

  

码头人流穿行,晚霞似锦铺洒在河面,波光粼粼。

  

舟行千帆过,终觅晚岸平。(原标题:《落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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