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样挖冬笋,咋样挖花生

  

  缫丝牵伸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把古瓷片写成诗   

  

  长安初雪,空气格外清新。偶然有机会看了《跟着节气过日子》这本书,想到了2016年11月30日第二十四节气正式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遗名录的事实。我觉得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关于它的意义和价值有很多话要说。然而,当你打开它,你会看到一些新的东西。不是对科普二十四节气知识和原理的深刻考证,也不是宏大概念的高层次讲座。而是以二十四节气覆盖整体格局,与朋友畅谈,举重若轻,讲述3354匠人这个过去并不十分显眼的小群体对中国传统工艺的执念与追求。这是新鲜的。   

  

  首先,以二十四节气为线索统领全局,建构全书唤醒了独特的文化认同感和历史纵深感,甚至唤起了对时代弊端的对话感,甚至引发了跨越式的代入感。   

  

  二十四节气是一个自成一体的时间维度,文字叙述由此出发,涵盖全过程,确实独到而深刻。我们知道时间是一个变化的过程。因其性质,可分为自然时间和人文时间。自然是一种自足的存在,是一种在直线两端无限延伸的流动的存在,是展示一切自然事物的过程。而人文时间则是对时间的人文感知,用心去衡量,用不同的需求和理解去感受。   

  

  二十四节气是中国人模仿太阳照在地球上的角度创造的一种独特的时间尺度。这是中国人从先秦开始编制的阳历,即纯阳历。但是,时间之所以能够洋溢着人性,并不是来自于纯粹抽象色彩和概念的涂抹和包裹,而是来自于古代先贤们具体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叠加,像水波一样在我们具体的生活情境中传承。   

  

  在传统社会,二十四节气的每一个节点都是一个重要的时间坐标。它不仅是人们表达信仰和感情的集结地,也是传统延续的加油点,更是一个实用的生活艺术指导日。得益于无数代人的努力和无数匠人对美的积淀,时间有了模样,空间有了空间,线条有了色彩,有了温度,有了味道。它涵盖的内容非常广泛,包括春夏,秋收冬储,岁时的节日,生活礼仪,八月十五的云遮月,正月十五的雪和灯.就像“星星从空地上俯下来,月亮从河里跑上来”一般无边无际,无边无际。正是在这种立场和基调下,作者在生活情境中品味手工作品之美所能体会到的历史内容,从而使细微对象的深刻含义和启蒙色彩凸显出来。这样一来,她自然是深思熟虑,使出浑身解数,选取了30多位匠人和他们的单幅作品来描述。就有各自谱系的二十四节气而言,作为人文时间的标本,其特点在于与生活现实的联系。当下,依然有场景和符咒落地现实,依然在扮演活生生的角色。对于匠人来说,作为一个人一件事的特写,是真实的,它突破了过去那种遥远的镜头般的朦胧,以一种集群般的高度清晰凭空出现,从而具有群体的耳目一新的形象和独特的感觉。尤其是在二十四节气和全球化的背景下,看似漫无边际的手工作坊式的工作和追求,立刻获得了光彩,仿佛星空映照着现实和历史的夜空。这样的叙事立场,这样的篇章结构,这样的焦点捕捉,都耐人寻味。   

  

  其次,通读之后,感觉字里行间渗透着作者的一种理念,就是通过手工之美的工匠精神,使之成为一种生活的态度和信仰。这种文化空间的构建,只有匠人才能实现。比如家酿米酒,曾经陪伴了我们的祖先,陪伴了我们,也将陪伴我们的后代。文本的叙事策略,工艺和技术的环节少,酿酒人性格的呈现少,都在深入人心,指出黄酒其实是藏在中国人骨子里的酒。它的口感符合国人的味蕾,也符合国人的养生理念。是像唐诗宋词一样散落在山川的精灵,品黄酒是对传统表达方式的致敬.这真的说出了中国人内心的柔软,真的是走神。如果追溯历史,确实如此。米酒是周代文献中记载的清酒。历代吟诵,激荡灵魂。就其地域而言,覆盖了几千年的黄河长江流域,而不仅仅是江南的一片?彩绘青铜,满满当当,金瓶高举,历史悠久。李白在长安不是喝清酒吗?杜甫《跟着节气过日子》的旋律和节奏不是弥漫着清酒的香味吗?盛唐诗词吟诵处的“清酒贵,金杯万铜一壶”哪里没有?作者说:“葡萄酒的酿造实际上是一种时间的艺术,是微生物的壮丽运动。每一次酿造都是水、曲、米、温度、时间等不同属性的综合平衡。”时至今日,在钟南山北麓的长安胡艺一带,仍有不少村落用中药材和私人配方酿造清酒,各具特色,大有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之趣。古人未见今酒,今酒配方醉古人。手握一杯,有想千年,看万里的兴致。想着对世间事物的感应,我太健忘,太冷漠,我在我辈!这不就是自古流传下来的人生态度和信仰吗?正因为如此,黄酒的酿造者们似乎有着不可推卸的使命感,品鉴者们也不难体会到穿越时空亲近圣贤的温暖感觉。某种程度上,这不就是精神家园的建设吗?   

  

  比如,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或者对我们身边这样一种特殊的制陶手艺感到惊叹,会刻意将这种两千多年的砂器加入当代生活审美,重新出现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或者敢于辞去公职,在荒山里找一种特殊的茶,让古人的智慧创造事物,然后回归生活,让更广泛的人通过这个对象,这个生活细节,思考几千年,   

俯仰古今,进行一段跨越时间、空间的对话。这种诗意追寻的表述与守望,实质上是一种责任感,一种看似平凡的担当,一种看似寻常却奇崛的拓展。

  

作者成琳如此叙述,也是她发自内心的赞许与推崇:“艺术应该进入生活;生活美学不是一种高调,而是在饮食起居、生活吟味中实现,在与知交好友过从往来中实现,在个人日常生活的细节中实现。”在这里,大都是享受过高等教育眼界大开,创造力极为丰沛的年轻人,沉静下来,执着于传统技艺的钩沉、挖掘与重构。于是,令人为之动容的情境纷至沓来。

  

或在深山老林精心建构自己听风枕泉的民居,让每天都成为新的开始;或栖居深山,坚守自然纹理的木器物件,想象它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样子,坚持手工的质感;或挖春笋,煮熟、压榨、晒干,坚持历时半年传统的工艺流程,使之成为独特的美味;或苗族、侗族的传统数纱绣锦绣,将平静的内心融入一针一线,绣出开满小花的山坡;或手作花生酥糖,尊重食品的本味,相信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是人而非机器生产的,从而重拾食物的美好;或复兴缂丝,让曾封闭于深宫的技艺渐渐融入大众的生活用品之中;而打籽绣这一度失落的传统工艺,从山乡小院绣到远方,让都市人重新直面生活美学的日常呈现……

  

在这里,手作匠人身心合一,与天地浑然无间,成为全面发展的人。人常说心灵手巧,手巧者心必灵。手作的过程,便是全身心地投入且沉浸于生活物品的创造与欣赏的过程之中。显然,现代分工带来效率的同时,随之而来的枯燥时间与情趣失落等弊端,会在此际得以浸润与超越,消失于无形。因手作匠人既设计又践行,胸有成竹,原材料转化为成品的全过程一直在心中在眼前在手中浑然一体地变化推进,构思、设计、制作、修正直至成型,这一系列的呈现过程,便是从心理到践行,从情感到理智,从技术到审美的反复糅合过程,是心灵一片清澄的过程,是审美新感性不断累积的过程。不难设想,这里既有审美趣味的激活与波动,也有技术能力的落实与修炼,甚至看似繁重的体力劳作,实际上有着好奇、冒险、担心、沉静、否定、惊喜、欣赏等系列情绪反复纠缠的心路历程。从初始的憧憬到后来的回味,物品从无到有的制作过程,在这里成为多重复杂而余味悠长的心理震荡过程,最终都否定之否定地螺旋上升,成为肯定自我的欢乐节奏与旋律,成为自我价值实现的甜蜜回忆。顺天而行,应时而作,愈成功而愈淡泊,内心一片澄明,生活与工作节奏颇为舒缓,一切都笼罩在二十四节气的清风明月之下,创造的过程都成为踏歌而行的过程,这岂不是一个令人欣赏甚至心往神追的就业群体?可以说,这才是重塑手作匠人群体形象最着力的大手笔。

  

再次,我们欣喜地看到,虽然只写到春季一册,至少还有夏、秋、冬季更多的群落等待描述,但这里已成功塑造了一个全新的手作匠人群体。他们有所担当,超越了既往而照亮着未来。他们乐在其中,不只追求天人合一而且追求身心合一,因痴迷与从业高度重合而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他们自觉自为,并非既往那些迫于生计的小伙计小相公,而是年轻享受过良好教育且自由度极高的奋斗者;他们胸襟开阔,并非刻板印象中不无贬损指称的小炉匠、小绣娘、小老板、小商贩、小业主、拾荒者……而是重启生活兴味超越前现代超越现代的前卫型人物,引领着时代潮流的支柱型人物;他们精雕细刻,不仅有技艺推衍,更有奉献精神与济世情怀,他们是哲人,是诗人,更是重构生活模式的设计师与践行者;他们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守望家园而不做井底之蛙、夜郎之君;他们埋头建构,把对自然的敬畏、对作品的虔敬、对使用者的将心比心,连同自己的揣摩感悟,都倾注于一双智慧之手,而立足之点,仍不时在巨人的肩膀上眺望着诗与远方……在这里,一帧刺绣,一片茶叶,一件木器,一个把玩,不只是自身价值的实现,不只是对周围生活境界的提升,还有对遗忘在角落里的历史性智慧的重拾与尊重。手作匠人是中国式工匠精神的最好诠释者,也是中国日子的最好践行者。

  

难道不是吗?事实上,人类生活境界的提升与闪光点,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个群落智慧的劳作,得益于其技术建构与艺术目光的支撑与照耀。写到这里,忽而联想到横渠四句的宏大誓愿,从某种角度来说,倘将如此这般的手作匠人代入,将从中感知的工匠精神代入,便会焕发出崭新的意义。想想看,手作美器,使天然之物有了温度与情感,使高天厚土有了意趣;使自身,更使更大范围的平民百姓更为便捷优雅地安身立命;使历代先贤积淀在物件上的智慧与创造不致湮没而得以挖掘传承;使千秋万代得以从容自在,安居乐业。诗意不在别处,这就是微小而坚实地建构;精神家园不在别处,这就是路径宽阔地追寻。它固然以物的呈现可以把握,可以观赏,可以品尝,可以穿戴,可以馈赠……但却是淡漠了物质陶醉而着意于精神审美,使人沉浸其中而不知此身何在。总之,这些与生活相融浑然一体的艺术,是属于精神生活的艺术,就应该敲开千家万户的大门,与你我他这些朝夕相处的芸芸众生的衣食住行亲切对谈。这样,如同将鸟儿放归密林,鱼儿欢跃水中,禾苗根植于土壤,生命以自在与舒展的状态欢愉于天地之间。真可谓“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认真琢磨起来,或许只有这样的生存、生活与生命,才值得沉浸与歌颂。

  

(作者:张志春,系陕西师范大学教授)

  

( 本文图片选自《跟着节气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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